【蔺靖】元祐纪异 （22）
二十二、蝜蝂善负其四
扣门之声仅响了三响，房中三人面面相觑，静默无声，静观其变。房外两人亦是无声，只将窗户上明纸捅破，塞进一截细竹管来。不多时，白烟丝丝袅袅，自竹管之内四散而开。
萧景琰暗道不妙，想来也是迷香。胡八一见他变了脸色，忙不迭低声说道：“莫慌，清心丸可解迷香。”
萧景琰这才想起，自己舌根下还含着清心丸，又见蔺晨面不改色，想来胡八一所言非虚，终归稍稍安心。
蔺晨将外侧窗扉推开，示意其余二人快些跳窗出去。胡八一再机灵不过，当即会意，扯着萧景琰便送上窗台，等到蔺靖二人已贴墙半跪在枯草地上，他也紧随其后，跃下窗台。
便是此刻，房门骤开，六哥儿惊呼之声传入耳中，萧景琰微微蹙眉，蔺晨不动声色，胡八一满面冷峻。
“竟被他们发现了。”老者望着地上腐败不堪的女尸，拈须蹙眉。
六哥儿一手掩着鼻息，一手挥袖扇区臭气，睥着外侧大开的窗扉道：“不能教他们逃了，否则后患无穷。”
老者拄着拐杖行至窗台，四下张望，终不见人影，却并无慌张之意，言辞中似有十成十的把握：“他们纵有天大的本事，也逃不出村子。”
这话被墙下隐秘之处藏身的三人听得一清二楚，他们皆不知老者为何这般胸有成竹，可依稀知晓，今日这麻烦事推不开了。
夜色之中，迷雾渐起，模糊了来时路径。此刻漆黑的天上，连毛月亮也寻不到踪迹。
萧景琰这一行人步履匆匆，自迷雾中穿行。约莫半个时辰过去，仍旧不见村头负坂坡石碑。胡八一暗道怪哉，低声说着：“莫非鬼打墙了不成。”
“你好歹也是终南山的道士，岂不知此地并无多少鬼气？”蔺晨环顾四周，冷笑道，“是妖邪作乱。”
“妖邪？”萧景琰心中一惊，可放眼望去，迷雾之中风平浪静。
蔺晨眉眼微蹙，冷声道：“你们难道不曾察觉，这个夜晚太过寂静了？”
夜枭的啼叫，阴风的呼号，野兽的嘶嚎，皆是消失的无踪无迹。
“此地委实太过安静。”胡八一再度取出罗盘，赶忙掐算，霎时面色一白，极为惊骇，“不妙——”
话未说尽，骤觉地动山摇，三人脚下土石如沸水滚动、波涛涌涌，饶是定力上佳也难稳住身形。
“格老子的——”只听胡八一一声咒骂，脚下地面竟现出豁口，呈“人”字形朝两旁翻翘裂开。胡八一正巧踩在裂口两侧，一时猝不及防，当即就要落入中间漆黑深渊。
萧景琰这处也好不了多少，脚下土石渐趋龟裂如龟甲，才稍稍动作，就顿觉地动山摇。眼见落入地下深渊在即，萧景琰急中生智，反手抽出腰间佩剑，深深刺入加下土石之中，借此稳住身形，这才不至于当即坠落。
再说蔺晨这处，方见得萧景琰遇险，本欲飞身前去搭救，谁知龟裂缝隙由远至近袭来，顷刻之间就已窜到脚下。蔺晨旋身而起，平地拿级，本已脱身，殊不料深渊裂缝之中，有灰黄手臂倏然伸出，紧紧拽住他脚踝。
那东西若说是手臂，却柔若无骨，若说是触须，却五指根根分明。
蔺晨眉眼一凛，目光如刀，顿现狠厉。青紫业火熊熊而落，立时便见手臂化作恶臭黄泥。蔺晨得以脱身，凌空而起，俯首时才略略扫视地上，就不由倒抽冷气——
地上裂缝越来越大，也越来越多，无数手臂自裂缝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，于此同时，哭号之声不绝于耳。一时间，也不知是恶鬼涌出地府，还是他们已身处阎罗炼狱。
萧景琰借着佩剑暂稳住身形，可无数鬼手拽住他的衣裾，一旦抓住，绝不放手，誓要将他扯入黄泉地底。萧景琰躬身屈膝，双手紧握剑柄，借着剑身刺入土石的力量，稳住身子。
可这微薄的力量在妖邪面前不足为道，只听得铮然一声，剑身裂做两截，最后的依傍也消弭无存。萧景琰被那些鬼手扯得脚步一滑，当即摔倒，直被拉往深渊炼狱——
半截剑身还斜刺在地里，危急存亡之刻，自然也顾不得那许多，萧景琰不曾多想，本能地空手握住剑身。剑刃极利，立时割破掌心皮肉，磨过掌骨的顿感令人齿酸。
蔺晨赶到时，鲜血已流了一地，将素白里衣的袖口也沁得殷红。业火退开鬼手，蔺晨忙将人拦腰扶起，足尖一点，带着萧景琰飞里此处。
“格老子的，你倒是帮帮我啊！”原来，胡八一落入裂缝之刻，凭着矫健身手攀在了裂缝一侧，本已脱险，不想突现鬼手，又险些将他拉回深渊。
蔺晨腾在半空，也不应声，只空出一手施法，以业火助他解围。胡八一脚踝一轻，立时脱险。
地上裂缝仍在逐渐扩大，直朝将将脱险的三人袭来，无数鬼手挥舞抓挠，誓要将所触之物拽入炼狱。在地底，嚎哭之声似怨毒入骨，响彻夜空，经久不息，教人胆寒。
“纵你有业火三千，也烧不尽黄泉鬼手。”胡八一见蔺晨抵挡之势渐趋不支，这才想起方才落入深渊前未说尽之言，忙不迭道，“此处是个阵眼，咱们破了它方可脱身！”
蔺晨一簇业火挥落，燃着一只鬼手，便见此火一传十十传百，青紫火光窜出百米之远。然而未及稍稍松懈，便见业火黯去，恶臭重重，深渊里又生出新一波鬼手！
这东西烧不尽杀不死，蔺从不曾见过业火烧不去脏污，不由大惊：“这地底下究竟有什么东西？”
“蝜蝂……”萧景琰忽然想起，此地名为“负坂坡”，而蝜蝂这虫子贪得无厌，但凡所经之物，必要据为己有，“是蝜蝂！”
蝜蝂这虫子本只在传言之中，萧景琰不曾见过，胡八一不曾见过，便是蔺晨也不曾见过。蔺晨蓦然想起入村前与萧景琰徘徊“负坂坡”石碑前许久，还曾探讨过蝜蝂小虫。
兴许正如萧景琰所言，脚下那鬼手无数却无鬼气的东西，就是万年蝜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