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蔺靖】元祐纪异 (16)

十六、书中自有颜如玉 其三

 

经得一番变故,藏书阁中纸张纷飞如雪,书架横陈,狼藉不堪。

蔺晨恼于萧景琰孤身犯险,心中固然有气,可案子却不能因置气而耽搁。他望着里面,出声问道:“可发现了什么?”

“藏书阁中没有血迹。”萧景琰回想方才查检书架之时,并未瞧见半点血迹。可越先生乃是斩首而亡,现如今不仅尸身上毫无血迹,便是藏尸之地也瞧不见半点,委实不再情理之中。

“不对劲,不合理,不可思议。”一连三个“不”字脱口而出,萧景琰眉心紧锁,“即便是妖物害人,也该留下血迹的”

“方才你瞧见了什么?”蔺晨不曾见到妖物真容,一时不敢妄言,与萧景琰道,“事无巨细地告诉我。”

萧景琰自不会隐瞒,只将那脚步声如何命名响起,凭空出现的眼睛如何诡异,步伐蹒跚之人如何阴寒,一一告知。

二人一路说着发藏书阁中险情,一路去往停尸之处。身首异处的越公子静静躺在素白麻布下,蔺晨方一见得,顿觉阴晦无比,似有湿冷之气自尸身散出,寒针似的刺骨。

据萧景琰所说,方才藏书阁里遇着邪物,也曾感知到刺骨阴寒。看来,害死越公子的邪祟,十之八九便是那个。

“既然那妖物与藏书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那咱们便从这处着手。”一时之间,蔺晨也说不准究竟是什么蛰伏在藏书阁里,跛足前行,眸含幽光,他当真一无所知。只是,至少自藏书阁着手调查,是不会有错漏的。

萧景琰脱险以后,再度回想方才,犹是惊心:“只是那妖物还潜藏其中,如若贸然进入,恐怕——”

那东西早不害人,晚不害人,偏偏挑在皇帝晒书时下手,未免太过巧合。蔺晨忖度良久,终归说道:“不如先自藏书阁中典籍着手。”

“未免查一查,这书阁之内究竟有多少书,又有哪些是经文、志怪,全都挑选出来,一一排查。”

萧景琰听得此言,总觉得有些滑稽与荒唐,不由揶揄道:“依先生之见,莫不是书籍成精了?”

“果然是跟着我久了。”蔺晨只装作丝毫不知那人揶揄的意思,朗声笑道,“心意相通了不成?”

萧景琰经得这么一说,顿时收敛了玩笑的神情,负手而立:“胡言乱语。”说罢,径直去寻高湛。

蔺晨一扬折扇,再度高呼:“等等蔺某——”

 

宫中有藏书阁三间,越先生亡故之处,乃最为古旧之处,其中多是些生僻典籍,虽不乏字字珠玑之本,却因陈旧不堪而遭封存。高湛寻寻觅觅许久,终归找着了数十年前修缮藏书阁时,留下的册子,书阁藏书俱在其中。

萧景琰与蔺晨相向而坐,各自提了笔,圈圈画画,将可疑之书一一标记。二人皆是看得仔细,直至日薄西山,夜幕欲落,宫中灯火此第传开,才将将反应过来。

不绝已是掌灯时分,萧景琰本还不觉得怎样,可垂眼看书之时,耳畔忽闻一阵轻响。卧在手中的笔一顿,在宣纸之上晕开一点墨渍。

萧景琰搁了笔抬眼,与蔺晨勾唇,笑而不语,颇有一番意味。蔺晨亦是搁笔,面不改色地望着萧景琰,微扬下颔:“管不管饭?”

食色性也,故而无所愧怍。

蔺晨不动声色地抚了抚空响的肚子,抄手作老太爷模样:“管还是不管?”

萧景琰终归忍不住笑了,眉眼弯弯似月牙,心中紧绷的弦亦松了一松:“先生想吃些什么?”

“粉子蛋——”蔺晨脱口而出,但又反悔,“我瞧着今晚还要赶工,这就当夜宵吧。”

二人正说笑着,便见红衣宫女次第走进来,朝着萧景琰行礼,领头的道:“静妃娘娘早为殿下与先生备好了。”

说话之间,膳食一一呈上,虽非奇珍,却色香味俱全,蔺晨远远地嗅到,肚子里空响更甚。

萧景琰不愿在宫女面前嗤笑蔺晨,驳了他的面子,只得抿唇颔首,佯装咳嗽:“蔺先生请用。”

“殿下也请。”蔺晨夹了一块清蒸鲈鱼给萧景琰送过去。

来而不往非礼也,萧景琰夹了一块粉蒸肉给蔺晨送过去:“先生请。”

蔺晨夹了笋片给萧景琰:“舒郁、降浊升清、开膈消痰。”

萧景琰夹了白萝卜给蔺晨:“消食化痰,鲜根止渴”

蔺晨筷子一转,送了片生姜到萧景琰碗中,勾唇一笑:“提神醒脑。”

萧景琰将这片姜一分为二,送一半予蔺晨,回以一笑:“开胃健脾。”

不明真相的一众宫女本还想再一旁候着,如今见着靖王殿下与蔺先生这般礼让恭敬,大抵是不需要她们伺候了。

 

夜色笼罩了寂静宫闱,红衣宫女提着灯笼走过来,昏黄烛光只照亮了十步之内。寒风簌簌,树影婆娑,枯枝犹如瘦长的鬼爪,勾住了她的披帛。

小新脚步一顿,耳畔忽闻“沙沙”之声,如有人缓缓拖行而来。此刻四下无人,怪声渐近,寒风好似窜进了她的心里,引得一阵寒噤。

幽绿的颜色如夜中鬼火,飘忽在十多步开外。阴风裹挟着刺骨寒气扑面而来,针砭肌骨,只一瞬便令她动弹不得。

那幽幽鬼火越发近了,借着昏黄明灭的灯火,跛足的人蹒跚而来,一瘸一拐,身若无骨,扭曲之至。

那东西越发近了,原来幽绿颜色并非鬼火,而是掩面长发之后若隐若现的眼!

灯火将那东西的影子拉得斜长,在地面化作扭曲形状。不知是恐惧,抑或妖术,小新决眦欲裂,周身难以动弹分毫,唯有倚着身后老树,才勉强站住。

枯黄嶙峋的手自褴褛衣衫之后伸出来,缓缓靠上来,黑灰脏污的指甲,足有三寸多长。这指甲只需稍稍一挑,便能划开小宫女白如玉色的脖颈,让鲜血将宫衣染得更醴艳些。

痛感袭来,却只一瞬,那东西骤然收手,幽绿的眼锁住猎物,刻毒且不甘。小新本以为已至绝境,不想绝处逢生,惊惶且诧异地望过去,隐约瞧见,嶙峋鬼爪之上,蓦然多了几点火烧似的焦黑。

是火光?

不知怎的,阴寒之气渐散,手足身躯如冰河里的鱼遇着暖流,渐趋复苏。小新蓦然回过神来,紧紧护住灯笼,犹如抱住了救命的浮木。

那东西当真惧怕火光,围着她转了三五圈不止,却迟迟不敢下手。末了,终归蹒跚而去。

小新劫后余生,如惊弓之鸟,护着灯笼一路飞奔,直去往灯火通明之处。

“殿下……殿下救我!”小宫女哭着飞奔进来,一口气哽在喉咙里,频频打颤抽噎,“殿下,有鬼!”

蔺晨最见不得小姑娘受了委屈,忙不迭倒了茶给她,教她理顺了气息慢慢道来。小新平复了许久,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,断断续续将方才所见如实说来。

那东西与萧景琰藏书阁中所见的一模一样,蔺晨雨萧景琰互望一眼,心领神会。蔺晨素来温存,一面安抚小新,一面晓以利弊,嘱咐她莫要将今夜险情传出去。萧景琰则是吩咐列战英护送她回去,一路上务必选那灯火通明之处。

待到无关之人走远了,萧景琰蹙眉问道:“那究竟是什么东西?”

“怕火光?”蔺晨忖思良久,喃喃自语,“究竟什么东西惧怕火光?”

便是房中二人深思不言之刻,忽闻宫室之外有女子惊声疾呼,尖锐刺耳,好似指甲挠过石板,令人汗毛竖立。

蔺晨与萧景琰一齐起身,忙不迭走到外面,只见一名红衣宫女跌坐在地,手边是一片狼藉的碎碗瓷片,新出炉的羹汤溅在她手背,已然红肿不堪,可她好似浑然未觉,指着一处灌木丛瑟瑟发抖。

“没有头……”女子跌坐在地上,面色煞白,俨然吓破了胆,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,“没有头!”

“没有头?”蔺晨一惊,忙不迭道:“快去看看越公子尸身!”

萧景琰惊得他这一番提醒,亦是回过神来,匆匆前去。蔺晨忙不迭取了灯笼跟上去,生怕萧景琰再度陷入险境。

看来,这一夜,注定不会平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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