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蔺靖】元祐纪异 (15)

十五、书中自有颜如玉 其二

 

越贵妃堂弟横死藏书阁中,身首异处,极是惨烈。当今皇上思及丹霞公主案,靖王着手五日便已破获,故而又将此案交由他全权负责。

这差事本就是疑难之案,单单是越先生如何进入尘封多年的藏书阁里,就有十二分的疑点。况且,越先生之死牵连着宫中越贵妃,若是拿不出教人十分信服的证据,就不能轻易断言,否则无异于授人以柄。

这位越先生不仅与越贵妃沾亲带故,身份显赫,更是誉满京华的才子,平素最爱焚香论道,广结文人骚客。现如今,他离奇死去之事不胫而走,引起轩然大波。

萧景琰起初只其体身首异处,还暗道这一干人等少见多怪,从前战场之上见得多了,自不会惊慌。直到亲眼见得越先生尸身,他方知何为诡谲阴森。

那人本是如玉的面容上蒙着青灰死色,浑浊瞳孔早已散尽,黑洞洞的恍如幽潭死水,没有半点光亮。唯有唇角犹凝结着生前的浅笑——那一勾唇,再深些则是喜悦,再淡些又是揶揄,便这般恰恰凝成一撇诡秘的弧度,其后意味难以言明。

首级空洞无声而笑,似是揶揄查案之人的一无所获。

身首异处的尸首,萧景琰的确是见惯了,可遭到削首之刑犹是勾唇而笑的,他从未见过一人。即便是一心赴死的俘虏,行刑前夕仰天大笑,但在刀锋落下之刻,哪怕只是出于本能,也会流露惊骇惶恐之色。

可这位越先生,不过是一介文人,手无缚鸡之力,赴死前夕竟还能浅笑?萧景琰左思右想,不明就里。

列战英仔细查验尸身,蓦然蹙眉:“殿下请看,这创口有些不对。”

萧景琰循着列战英所指望去,眸光一凛,亦是惊诧。脖颈之上,创口平整,连一丝翻翘的皮肉也见不着,着实不寻常。萧景琰忙不迭掀开尸身衣领,之间脖颈上莫说皮肉,便是颈椎骨骼亦是切面平整,不似寻常斩首刀伤。

而尸身的衣襟极是干净,青黛颜色的兰草刺绣片片分明。可越先生分明是斩首而亡,理应衣衫之上血迹斑斑。萧景琰掀开外衫,又见素色里衣亦是干净周整,并无半点血迹。

“没有血迹?”萧景琰这才意识到,兴许事情并非是凶案这么简单,眉宇渐趋拢作“川”字,“带着本王腰牌,请蔺先生入宫。”

殿下一说要劳动蔺先生,列战英立时心领神会,猜得此案并不简单,不敢拖延片刻,一路快马加鞭出了宫门,直赶往苏宅。

萧景琰则是先行去往藏书阁,细查线索。

宫中藏书三千,既有今朝文人之作,亦有古前经典。越先生身亡之处,便是那藏书最为陈旧的一间书阁。此地常年无人问津,早已蛛网遍布,尘滓飞扬,更兼颇为偏僻,若非因晒书之故开了锁,只怕尸身就此霉烂也无人知晓。

寒风吹过,斑驳朱门吱呀呻吟,恍如骨子里灌了陈醋。分明是午后时分,阳光正好,可遍布蛛网的门后,偏偏无比阴冷。

萧景琰重重推开门扉,未及四下打量,顿觉湿冷之气扑面而来,沁人肌骨。

阳光只能落在门后三五步处,至于更深的里面,犹是黑洞洞的巨口,将一切吞噬。

常年不见阳光之处,阴寒难耐也不稀奇。萧景琰只犹豫了片刻,终是迈进门中。

据那搬书的小太监所言,越先生尸身本是倚着第三列最里面一张书架的,他们搬书之时隐约看见黑暗里立着一个人,被吓得胆战心惊。

萧景琰举着烛台走到漆黑的最深处,烛光摇曳,陈旧的书页愈发枯黄,长眠在蛛网里、书架上。

陈腐的气息熏得人头昏脑涨,萧景琰一面以袖掩鼻,一面循着第三列书架,步步走向黑暗的深处。这静谧的地方恍如与世隔绝,唯有他迈步时的“沙沙”声萦绕耳畔。

不多时,这“沙沙”声响变为重音,一步落下的刹那,又有另一步在身后响起。萧景琰素来警醒,眸光望向地面,只见得烛火将一切的影子拉得斜长。可火光攒动的地面上,除却自己的身影,再无其他。

黑暗中波谲云诡,孕育着不祥,惶惑的种子在心底潜滋暗长。萧景琰几乎听到了自己“砰砰”的心跳,却不得不强稳住心性,照常迈步向前,犹是不急不慢地走着。

那“沙沙”声愈发逼近,却不是在身后。他每走一步,便能感知到,那声音与自己更进了一些,如跗骨之蛆,却无踪无影。

在那声响追上自己之刻,萧景琰蓦然回身,却见身后是黑洞洞的一片,不知何时,藏书阁大开的门扉被悄然关上。此时此刻,他便是落入笼中的鸟,插翅也难飞。

身陷险境之时,直觉往往无比灵敏,萧景琰本还探寻着身后,下一瞬顿觉身侧有异,回眼望去,瞥到书架空隙之后,似有一物迅疾飘过。

虽只一瞬,可逃不过萧景琰百步穿杨的眼。萧景琰心中一紧,如被人扣住心弦,却忍不住俯身,就着书本书架之间的空隙望过去——昏黄烛光散落,劈开一片黑暗,只可惜他看到,这里除却蛛网,再无其他。

下一瞬,无风之时,烛光骤歇。萧景琰暗道不妙,却也迟了,黑暗之中,蛛网之后,骤然现出一双幽绿的眼,怨毒凄切,真正是恶鬼修罗。

阴寒之气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,有滔滔洪水之势,顷刻之间,刺骨湿冷令萧景琰骨节酸痛,身形竟是被定住,难以动弹分毫。

若有似无的“沙沙”声再度响起,一步一步,缓缓而来,恍如一双蹒跚的脚在地上拖行。

萧景琰知晓来者不善,咬牙挣动,却是发觉,眼下他连手指也无法动弹。红烛再火苗之下融化,烛泪顺着烛台落下,滴在手背上,针刺似的痛得火辣。

到底是命不该绝,这一痛却教萧景琰身子一轻,原本那股子骨节酸痛之感稍稍散开。萧景琰犹是不适,腿上似绑了千斤重担,可为了保命,不得不竭力奔向门扉。

枯黄的手在扒在书架上,拖动着蹒跚的脚步,一点一点逼近。萧景琰不曾看清楚那妖物相貌,却惊惧异常,心脏几乎跳出胸膛。那东西只要离他稍近一些,阴寒之气就会更重,他的脚步便越发沉重。

萧景琰推着厚重门扉,却见早已被紧锁,有那么一瞬,他是绝望的——落入笼中的鸟,陷入蛛网的蝶,插翅难飞。

扒住书架的手犹如一截枯枝,瘦骨嶙峋,病态枯黄,与活人不同,萧景琰看着那东西一点一点自书架之间蹒跚而出,一瘸一拐,拖着脚步走来,愈发逼近。

惊惶交加之刻,萧景琰方知何为心如擂鼓。他看着那蹒跚诡谲的身影渐趋走向自己,破烂衣衫,长发掩面,唯有一双幽绿的眼,在一片漆黑里散出鬼火似的光亮。

他不急不缓地前行着,留下一路“沙沙”声,逼得萧景琰汗毛竖立,心脏如被无形的手攥紧。

便是这绝望之刻,耳畔忽闻断喝之声:“退!”

蔺晨站在门扉之外,咒诀却是穿门而入,直击凶邪。那东西顿时歪斜在地,枯瘦的手指紧攥成拳,似是不甘,似是怒极,仰起脖颈,无声嘶吼。

猝然之间,藏书阁内书架俱是震动不止,不多时便纷纷倾斜,重重倒塌,如遇狂风骤雨。一时之间,泛黄书页、霉烂布帛纷飞如雪,满屋飘散。

与此同时,身后门扉砰然大开,蔺晨快步走进来,自身后将萧景琰揽入怀中,双臂收紧,十指紧攥。

萧景琰劫后余生,尚在惊惧之中,俊容煞白,素日倔强且清澈的眼里,今时俱是惶惶。他还未反应过来,只这般靠着蔺晨。

蔺晨怒于萧景琰莽撞行事,竟敢单刀赴会,想着方才情状,又后怕无比。一时间不假思索,责备之言脱口而出:“你怎么敢这般行事?”

萧景琰被劈头盖脸一番责备,终归回归神来,垂眼望着拥自己入怀的双臂,当即挣开,正色道:“宫闱禁地,蔺先生请自重。”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啧啧,鸽鸽我给你出个主意吧 ,景琰要是再这样说,你就睡服他╮(╯_╰)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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