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蔺靖】元祐纪异 (5)琰琰嫁衣篇

五、今宵试把银釭照其五

 

傍晚时候,火烧云染红了整片天际,蝉鸣渐止,夜幕将至。丝竹喧嚣不歇,颤颤巍巍穿入新房时,只余不绝如缕的尾音萦绕耳畔。

繁复嫁衣如火云烈烈,几乎灼痛了双眼,蔺晨被一众苏宅里的弟兄推进门里,耳边还有个蝴蝶君幸灾乐祸地扑棱翅膀:“恭喜恭喜,真正是大喜!”

蔺晨挥了挥衣袖,作势要抓他,唬得蝴蝶君忙不迭躲到梅长苏肩头:“苏先生救我!”

梅长苏不动声色地侧着肩膀,护住了蝴蝶君,与蔺晨道:“办案要紧,你是无须苏某叮嘱了,至于景琰,你可得好生保护。”

“啰嗦!”蔺晨说着,便将闲杂人等退出门去,继而关门落锁,兀自朝里面走去。

内间,萧景琰早已扯了盖头、散了乌发,警觉地打量四周,静待妖邪。听得门扉骤开,步履渐近,他忙不迭回眼望去,手中佩剑铮然出鞘。

萧景琰红衣浴火,明眸如炬,剑上寒光如眼底,化作凌冽的锋芒。

蔺晨被这锋芒刺中,心中一颤,本是握在手中的折扇坠落地上,断了三根扇骨。

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令萧景琰回过神来,也教蔺晨收回了游离的心思。他无辜地站在门边,嬉笑道:“景琰意欲谋杀亲夫?”

“先生莫要玩笑。”萧景琰讪讪地收剑入鞘,也不知为何,急促地收回目光,故意不再多瞧上一眼同着红衣的蔺晨。

他虽是不再看那人了,可那人去偏偏不曾收回目光,犹在凝视着自己。萧景琰忽然有些无措,只得再度望向蔺晨,出声问道:“先生在看什么?”

“殿下姿仪俊美,如霁月清风——”蓦地,那人嗓音轻了三分,恍如盛夏之夜的风,裹挟着蔷薇与栀子,轻柔又暧昧,“蔺某再看……殿下。”

萧景琰猝然起身,愠怒于这逾矩之言,本想怒斥,却见蔺晨满面忱挚之状,不似轻侮狎昵。如若此刻直言质问,倒好似他心胸狭小,经不得玩笑了。

萧景琰无奈,只得将此话岔开:“依先生之见,妖物何时现身?”

蔺晨也是个识趣了,也不逗弄萧景琰了,正色答道:“依蔺某之间,今夜妖物不会出现。”

蔺晨转身打开箱柜,取出一件与萧景琰身上一模一样的嫁衣来,平铺于桌上:“殿下,请吧。”

萧景琰按照事先计策,拿短刃割破掌心,滴血于嫁衣内里。不想血珠沁入绸布,竟似有生命那般,游走于经纬之间!萧景琰一怔,本已惊诧至极,却又见桌上嫁衣于无风之时骤然飘摇,虽只一瞬,却不曾逃过他的眼睛。

萧景琰怔怔地望向蔺晨,只见那人亦是蹙眉不展。蔺晨带着萧景琰后退开来,沉声道:“这绸缎怪异得很,本只是阴晦之气甚重,有诅咒之用,可一旦做成嫁衣,则似被赋予生命。”

蔺晨猜想,当初那些不知情的女子买回绸缎,制成嫁衣,在新婚之日穿于身上。人气复苏了绸布绢丝里的阴毒咒法,不知不觉间,皮肤肌理与绸缎融为一体。等到洞房花烛之夜,她们含羞带怯地褪去衣衫,却连皮肉一同拨开,直至死去,也不懂是何缘故。

而等到嫁衣饱饮人血,就好似被赋予生命,在夜深人静时,彻底与死去的新嫁娘剥离开来,带走她们凝脂似的皮肤,飘然而去。因此,即便即便停尸大理寺中,也防不住盗衣之贼。

世上根本没有如入无人之境的盗衣贼,而是嫁衣飘然而去。兴许是妖法所为,兴许是恶鬼咒怨,新嫁娘们死状凄厉教人痛心疾首。

蔺晨本想将所思所想与萧景琰说清楚,可到底顾虑他只是凡俗人,生怕妖邪之说惊着他,只得柔声道:“今夜我们暂且歇息,明日还有一场戏要作。”

说起休息一事,萧景琰又犯了难,这新房之内仅有一张床榻,要他们两个大男人如何休息?

蔺晨已先一步脱靴上床,和衣躺着,却见萧景琰犹是一动不动,愣愣地望向自己。蔺晨心中有意逗弄那人,只佯装不解:“景琰莫不是想要睡在地上?”

萧景琰望了一眼地上,心道夏日炎炎,就着地上睡一夜倒也无妨。如是想着,他走到床榻侧畔,本想拿来一床薄被垫于身下,殊不料竟被蔺晨扼住手腕。

萧景琰一怔,望着那骨节分明的五指,出声问道:“蔺先生此为何意?”

蔺晨拿手肘支起身子,抬眼望向萧景琰,蓦然微扬唇角,似笑非笑:“殿下若是一心想要睡在地上,蔺某自不好阻拦,只是你看那嫁衣——”

蓄意的停顿之间,蔺晨朝着摆放嫁衣的桌子一扬下颔,蓦然沉了嗓音,眼眸里蓄含着诡谲的光:“夜间如若发生异动,这空空的嫁衣飘荡起来,衣裾间或擦过殿下的面颊……”

既然生而为人,则多少是敬惧鬼神的,萧景琰耳闻蔺晨这一番言语,也不知怎的,耳畔竟似有寒风拂过,一时之间汗毛耸立,不由回首望向那件诡异的嫁衣。

黄花梨木圆桌上,红烛垂泪,摇曳的光亮落在嫁衣上,映衬得那处刺绣艳丽诡谲。而光亮所不能及之处,浓墨似的侵染了大红的衣裾,蒙上一层暗色阴影。

萧景琰脊背一僵,缓缓收回目光,有些为难望着床榻。蔺晨也不客气,当即扯了人上来床榻,翻身一压,便将萧景琰按在身下。他缓缓支起身子,将那人禁锢在床榻与胸膛的小小天地间,启唇轻笑:“景琰别怕,有蔺某在。”

一阵天旋地转,萧景琰再度回过神时,便见蔺晨近在咫尺,双唇未语先笑,极是暧昧。只一瞬间,萧景琰面红耳赤,手上使了十成十的气力将那人掀开。可怜蔺晨猝不及防,后背重重撞在床侧,好一番痛呼。

“蔺先生怎能戏弄本王?”萧景琰冷着脸,可面颊绯红,耳根滚烫,当即起身欲走。

蔺晨拽住他的大红衣袖,忙不迭赔礼道歉:“殿下莫气,是蔺某失了规矩。”说罢,主动让开一片位置。

萧景琰终是觉着,二人挤在一张上委实怪异尴尬,只是为了破案、为了骗过妖物,也顾不得这许多了。如是想着,萧景琰亦是脱去鞋袜,躺在床榻一边,和衣而睡。

蔺晨也当真不再戏弄他了,老老实实地躺着,借着昏黄的烛光端详那人如画眉眼。一时之间,百感交集,可困意也汹涌而来,蔺晨阖上双眼,陷入遥远的梦寐。

 

翌日清晨,哭喊之声响彻苏宅,昨日还红绸高挂的苏宅,今晨已遍布白绫。

苏宅门外,街肆坊间又多一项谈资,人人皆道苏宅里也死了一名新嫁娘,死状与前几人别无二致。

昨日红衣浴火的新郎官,此刻白衣素缟,一手烧纸,一手掩面而泣,悲苦之状令人扼腕。

“别哭了,你狼嚎似的。”蝴蝶君围着蔺晨脸侧飞来飞去,时不时嗤笑,“莫不是演上瘾了?”

蔺晨拿衣袖一抹早已通红的眼角,啜泣不止,却又低声与蝴蝶君道:“你懂什么……蔺某、蔺某拿生姜擦了眼角——”

“哈哈哈!”霎时,蝴蝶君笑翻了肚皮,倒在蔺晨肩头打滚,极尽幸灾乐祸之所能。

蔺晨不动声色地一挥手,将这聒噪的蝴蝶掸灰似的掸落地上,继而再度高声哭泣:“琰琰啊,琰琰——”

此时此刻,棺椁里不过是一床空被披着大红嫁衣,萧景琰正藏在一间小屋里,悠悠品着蔺晨特制的花茶。百花蜜甘甜清冽,与花草之气在沸水里融合,香气萦绕齿颊,恍如仙浆玉露。

蔺晨的哭喊之声传到耳畔时,萧景琰握着茶盏的手一颤,差点洒了满满一杯上品好茶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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