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米丽的油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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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、变幻起崷崒（下）

 

梅长苏自那女子口中探得，昔日被匆匆掩埋的石雕位于八霞山，便连夜告知誉王及姑射郡太守。

誉王只道此刻郡中官兵多在河堤之处，难免调不开人手，故而钦点手下随行护卫三名，与苏先生前去探查。

听得这话，蔺晨与梅长苏悄然互望一眼，皆是看清此举深意——誉王素来多疑，自然要派亲信监视他们一举一动。

出行在即，蔺晨悄悄潜回房去，见得萧景琰正在合眼小憩，飞流亦是撑着脑袋睡在桌边。

蔺晨轻手轻脚走过去，尚未坐在床侧，便被萧景琰猛然扯住衣袖，以迅疾之速扼住手腕，继而低声叱喝：“谁？”

饶是他此刻眸中无光，却也凌厉异常，绝不似失明。可是，他偏偏真的瞧不见了。蔺晨叹息着安抚他，轻声道：“景琰别怕，是我。”

耳畔的确是少年蔺晨的嗓音，萧景琰稍稍安心，复又躺回床上：“原来是你。”

“瞧见你这般警惕，我便安心了。”蔺晨与他道，“梅长苏问出了石雕下落，我们要连夜去寻。我不在身边，你须万分小心。”

说罢，他又走到飞流跟前。飞流被方才好一番动静吵醒，他打着呵欠拍着胸脯道：“这里、有我！”

“这里就交给你了，小飞流。”说罢，蔺晨复又悄然离去。

现已将近午夜，姑射郡雨势不见分毫弱去，反倒更有渐大之势。蔺晨与梅长苏都清楚，依照这样的雨势，明日此时，必发大水。

如若今夜能顺利找到石雕，顺藤摸瓜寻出缘由，兴许还有挽救之机。如若不然，恐怕姑射郡又将遭涂炭。

山路泥泞，石径湿滑，唯有三两盏灯笼散出极微弱的光。山间夜色仿佛是吞噬一切的巨口，即便借着灯光，相隔三五步外，便也瞧不清脚下了。

据那女子所言，石雕藏于西南之隅。梅长苏等人一路沐着狂风暴雨，兜兜转转，不顾泥泞脏污，终归到了八霞山西南角。

梅长苏自云通晓异术，直教旁人退开，由他细细感知。蔺晨最是知晓这梅兔子的本事，似笑非笑地推开三五步，看好戏似的打量着众人。只见得随行的誉王亲信无不凝神蹙眉，严阵以待，好似在寻什么了不得之物。

梅长苏做做样子蒙骗得了誉王亲随，却蒙不住蔺晨——此地并无妖物之气，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，可做戏还须做全套。

蔺晨及梅长苏二人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，凭着通身的好本事，合力寻一尊石雕不在话下。不料梅长苏这厢方拟了咒诀，还未及细细探知，便觉脚下渐沉。

蔺晨素来机敏，虽未感知精怪之气，犹是当即断喝：“快走！”

一言未尽，本只是泥泞的山路已骤然变得松软如沼泽，这一行五人无不随之下沉！

梅长苏乃白兔所化，即便作为人形，亦身形轻巧，当即旋身而上，借着近处山石暂时稳住身形。蔺晨不若梅长苏身轻如燕，对付此事却也绰绰有余，当即抽身而出。

而那几名誉王亲随却处境不妙，挣扎之时方觉越陷越深，不多时已半身陷入泥淖之中。

此刻大雨倾盆，梅长苏所在之处湿滑无比，山石之上俱是青苔，他本想起身救人，不想脚下一滑，险些再次陷入沼泽，顿时不敢轻举妄动。

见那几人苦苦哀求，蔺晨亦不忍袖手旁观，情急之时也顾不得许多，幻化半狐之形，利爪破入山石，借此稳稳栖身山体一侧，意图伸出狐尾教那几人拽住。

梅长苏伏在山石之上，抬手施术，只为缓上一缓那几人下沉之速。

危急之时哪怕只有一线生机，人也会本能地抓住。几名护卫来不及惧怕蔺晨半人半妖之状，竭力朝着狐尾伸手。

不想此刻变故迭起，天边雷霆乍现，直劈向这西南一隅！这道惊雷不偏不倚，直砸中梅长苏栖身的山石。

山石粉碎，梅长苏顿觉脚下一空，眼见着又要陷落泥潭沼泽！

刹那以后，惊雷复又劈下，直往蔺晨狐尾而来。如若这一记击中了，蔺晨自知修为不保。可此刻只差了分毫，便能救起一人。

两难之际，炸雷已近，狐尾顿觉灼热难忍。

谁知梅长苏未曾再度陷落，复又寻到栖身之处。他看见蔺晨已躲不过惊雷，当即拼尽全力动了周身灵力，为他抵过这一击。

听得轰然巨响，灵咒与惊雷相克消弭，飞溅出寒针似的雨丝。这雨丝四溅开来，当即直入一人眉心。可怜那泥塘中人还未见血，便已咽气。

梅长苏亦在近处，未及躲闪开来，当即面颊微痛，冷雨砸在伤处，殷红的血和着冰冷的雨自脸上流淌而下。

梅长苏与蔺晨面面相觑之时，惊雷复又来临，这次直击泥潭。方才侥幸存活的两人，当即变作焦炭。

暴雨滂沱不歇，杂乱雨声掩不住凄惨嚎叫。人形焦炭沉入泥潭时，撕心裂肺之声犹自萦绕耳畔。

蔺晨不知道何等妖物竟有这般好本事，更何况方才他与梅长苏皆不曾感知到妖气。此行已然折损三人，恐怕这妖物想要与他们斗得不死不休。

“继续躲闪只怕对你我有弊无利。”梅长苏见得惊雷稍歇，忙不迭道，“此妖急于绞杀你我，定是因为此地有极重要之物，他不敢教旁人夺去。”

此言正与蔺晨所想一致，他当即道：“我来引开雷霆，你快去寻！”

梅长苏本还犹豫妖物顾忌之物所在何处，惊疑不定之间忽然瞧见泥潭中渐趋下沉的尸骸，恍然大悟道：“竟是在这里！”

惊雷最初袭击的，是梅长苏与蔺晨，而非随行护卫，因为妖物知道，凡人陷落沼泽之中必死无疑，而他们这般的精怪却会发觉潭中秘密。可随后这妖物复又忧心陷入泥淖的三人发觉秘密，为以防万一，故而先将他们绞杀。

头顶之上复又隐隐传来雷鸣之声，梅长苏不再犹豫，口中默念迷咒，渐趋化出雪兔模样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向泥潭。

便是也是此刻，天上骤然雷霆万钧，将八霞山这西南一隅照得如同白昼。只是惊雷闪电却无半点针对蔺晨之意，尽数劈向腾空跃起的雪兔。

此刻情势危急万分，蔺晨当即腾身而起，身后八尾乍现银光。为护梅长苏潜入泥潭，他不得不以千年灵力为赌注，抗衡这万道雷霆。

待到雷霆与灵力博弈之刻，蔺晨才蓦然意识到——此物非妖，而是……

若是真相如他所想，那么姑射郡年年水患之疑，就都可以解释清楚了。可是如此一来，此行他与梅长苏兴许将是有来无回！

“腐草之光，岂敢与日月争辉！”

蔺晨抵住雷霆之刻，忽闻天上传来此言，每字每词皆如炸雷，响彻雨夜山间。

与雷霆抗衡许久，他的灵力在溃散，雷霆的灼热顺着手掌传入经脉，引得心脏皱缩。蔺晨耳蜗一热，竟有血顺着耳道淌出，一滴一滴，渐趋染红肩头白衣。

此刻退与不退皆是一个“死”字，蔺晨自然不甘束手待毙，朗声笑道：“只可惜……龙困浅滩遭虾戏！”

那人似为此言所激怒：“孽畜下妖！”

天上怒吼之声未歇，炸雷又至，蔺晨自知难以承受此击，此番当真要葬送了性命。眼见灵力化作的咒诀已溃散殆尽，而惊雷已尽在咫尺，心脏震颤如擂鼓之时，蔺晨不由合上眼帘。

谁知片刻以后，仍不见惊雷袭来，蔺晨忙不迭抬眼望去，只见梅长苏抚着半人高的石雕立在自己侧畔，虽说周身泥污狼狈，可眸光竟堪比雷霆灼亮。

蔺晨忙不迭收了咒诀，就地打坐，吐息疗伤。

梅长苏睥着石雕，瞧着它在暴雨冲刷之下渐趋露出真容来——

“蚣蝮。”

天上雷霆蓦然停歇，暴雨渐缓，不消得一个时辰，竟渐趋云开月明。

梅长苏与蔺晨一齐望向天上，云层之后似有巨兽摆尾，却只惊鸿一瞥，继而再寻不到踪迹。